1828年春天，俄國勘探船“賽納維寧號”抵達了日本南部的小笠原群島。這處群島距離亞洲大陸和日本四大島都很遙遠，當時無人定居。千萬年間，這里的生物按照獨特的進化路徑生息繁衍。整個群島猶如一座生物進化的博物館。

乘坐“賽納維寧號”而來的德國博物學家基特利茨（Kittlitz），在小笠原群島的“父島”及其周邊地區(qū)展開了科學考察。他不僅采集了各類生物標本，還留下了許多自然筆記和手繪圖稿?；谶@些資料，1832年，基特利茨為當?shù)匾环N特有的鴿子進行了科學命名。他將這種體型比家鴿大出許多，羽毛有綠紫色金屬光澤的鴿子命名為“Columba versicolor”，中文通常稱之為“小笠原雜色林鴿”。

1832年基特利茨手繪的小笠原雜色林鴿 來源：Wikipedia

實際上，基特利茨來到小笠原群島時，這里生活著兩種獨特的鴿子。一種是上文所述的小笠原雜色林鴿（簡稱雜色林鴿），另一種名叫“紅頭黑林鴿”，它是東亞地區(qū)的“黑林鴿”在小笠原形成的特有亞種。這兩種鴿子在狹小的群島內(nèi)共處了千百年。到了近代，它們的命運都十分坎坷。

被命名僅半個多世紀，雜色林鴿走向了滅絕。1889年秋天，瑞典標本采集人赫爾斯特（Holst）在父島北方的“媒島”采集了1件雜色林鴿標本。這是這種鳥存活的最后記錄。再來看紅頭黑林鴿，根據(jù)2006年日本環(huán)境省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，紅頭黑林鴿的種群數(shù)量僅剩40只左右，也已經(jīng)走到了消失的邊緣。

瀕危亞種紅頭黑林鴿 來源：tokyo-zoo

為了總結(jié)物種滅絕的教訓，更為了挽救瀕危的鳥類，日本科研人員從多方向入手，對這兩種鴿子進行了研究。有假說認為，這兩種鴿子在“食性”方面可能存在共生關系。雜色林鴿滅絕之后，共生關系遭到破壞，才導致紅頭黑林鴿也逐漸消失。

從“食性”入手研究鳥類，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切入點，但實際操作卻困難重重。想搞清楚一種鳥到底吃什么，往往要開展大量的觀察和解剖工作。譬如20世紀中期，中國的鳥類學家們?yōu)榱苏{(diào)查麻雀的食性，收集、解剖了近千件麻雀標本，這才得出了科學的結(jié)論，為這種小鳥摘掉了“害鳥”的帽子。這樣的研究工作對于我們身邊的常見鳥類尚屬不易，更不用說像雜色林鴿這樣的滅絕鳥類了。

小笠原雜色林鴿的標本，現(xiàn)藏于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 來源：arkive

如今，已知存世的雜色林鴿標本僅有3件，并且均不在日本國內(nèi)。這使日本學者的相關研究舉步維艱。不過，科研人員多少都帶著些“明知山有虎，偏向虎山行”的倔強脾氣。他們一方面在小笠原群島實地調(diào)查，研究雜色林鴿可能取食的植物，另一方面查閱了大量古今文獻，尤其是19世紀博物學家的科考筆記。雜色林鴿的神秘“食譜”逐漸浮出水面。

1859年，博物學家基特利茨在他的航?；貞涗浿袑懙溃?ldquo;我在當?shù)兀ㄐ◇以┯涗涍^一種特別大的鴿子。那種鴿子尤其喜歡吃Fächerpalme的小型球果。”

回憶錄中直接寫出了這種大鴿子的學名，所指的就是小笠原雜色林鴿。而從存世的標本來看，雜色林鴿的體型（體長45厘米）確實比紅頭黑林鴿（體長43厘米）更大。這段關于食性的記錄可信度很高。不過，記錄中的Fächerpalme到底是指什么呢？

Fächerpalme顯然是一種當?shù)氐闹参?，但是基特利茨并不認識它。他依據(jù)植物的外形，初步推測這是一種“貝葉棕屬”的植物。在1884年的手繪圖稿中，他為其標注了“Corypha japonica”的學名，并在旁邊打了個問號。學名中的“Corypha”即是“貝葉棕屬”的意思。

但是，基特利茨對于這種植物的分類是不正確的。日本學者順著Fächerpalme這條線索繼續(xù)探求，他們結(jié)合小笠原群島當?shù)氐闹参锓植记闆r，再對照1884年圖版中植物的特點，最后總結(jié)發(fā)現(xiàn)，F(xiàn)ächerpalme實際是“蒲葵屬”的植物，它是東亞地區(qū)的“蒲葵”在小笠原形成的特有亞種。這種植物至今都在小笠原群島廣泛分布，當?shù)厝藭盟娜~子做蒲扇。

蒲葵小笠原亞種 來源：名古屋市立東山植物園官網(wǎng)

如此一來，基特利茨航?；貞涗浿械奈淖值玫搅诵碌慕庾x：“小笠原雜色林鴿很喜歡吃當?shù)仄芽那蚬?rdquo;關于“球果”，基特利茨在1844年的筆記中也有進一步的描述：“大鴿子把當?shù)仄芽麍杂驳墓麑嵁斪魇澄铩?rdquo;——這段看似平常的記錄卻讓科研人員們大為吃驚。

與小笠原地區(qū)的其他樹木相比，蒲葵的果實是“加大號”的。橢圓形的果實直徑可超過1.7厘米，比普通的玻璃彈珠還大，而且外層柔軟的部分非常薄，里面的種子十分堅硬。依據(jù)基特利茨的記錄，雜色林鴿確實是“軟硬通吃”的。

在如今的小笠原群島上，再沒有任何一種鳥類以如此大的果實為食。瀕危的紅頭黑林鴿雖然體長也在40厘米以上，但它們只食用較小的果實和種子。

蒲葵的果實和種子。黑白圖左側(cè)的是剝?nèi)スさ膱杂卜N子，右側(cè)為新鮮的果實。該圖左下角正圓形的是10日元的硬幣，直徑約2.3厘米。來源：參考文獻中論文配圖

科研人員據(jù)此推斷，雜色林鴿、紅頭黑林鴿的食性差異，是它們能在小笠原群島上常年共處的原因之一。這兩種鴿子可能都會吃“小號”的果實，但雜色林鴿能夠“獨占”加大號的蒲葵果實，這使二者之間的競爭大大降低。

如果上述理論成立，小笠原群島上生長有茂盛的蒲葵林，森林底層散落果實、種子理應是雜色林鴿“唾手可得”的美食。那它們又是因何而滅絕的呢？目前一般認為，雜色林鴿的滅絕原因是森林的砍伐、貓和老鼠等外來物種的引入，以及人為捕捉。這個滅絕之謎的確切答案，還有待后世進一步研究和探索。